炽热烘烤着大地,热浪翻滚,卷起水面层层波纹,蝉声代替林语,穿梭在阵阵机械轰鸣。申时未至,我同以往来到洙水河畔,等待钢桁梁被吊起过程,在光线、天空、矮树、吊车与钢桁梁组成完美构图的瞬间,按下时间定格的快门键。
北面、南侧、水上、对岸,我绕着正逐渐成形的洙水河大桥,乘着舟、举着相机,上坡、临水、入野,寻找着最佳拍摄点。“嘿,小哥,慢点走!”听见背后貌似有人喊我,我立定身形,转身探看,只见刚载我过河的师傅正向我挥手,“看你这一身‘家伙什’,是来搞宣传的吧?”我笑着点头:“哈哈,没错,我来拍些好照片。”“现在还不着急,等着吊车把钢桁架吊准位置还有些时间”,师傅遥指施工处,“这可是个细功夫,丝毫不能马虎,要保证一次成功。”
等待的间隙,目光不经意从喧嚣的桥墩移开,滑向河面。刹那之间,我竟惊觉河面上、天空中,不知何时早已悄然遍布蜻蜓!它们密密匝匝,宛如浮游于宇宙中微小的星辰,又似闯入了一个只属于蜻蜓的王国。凝神细看,两岸的草尖、水面的波纹上,这些精灵竟多如繁星,简直夸张到仿佛随手挥动网兜,便能兜住数十只。恍惚间,时光被猛地拽回十多年前,故乡老屋的二层平顶,暑气蒸腾的午后,我亦曾手执网兜,追逐那些掠空飞窜的精灵,乐此不疲地周旋搏斗,运气好时,沉甸甸的网底便是小小的战利品。
记忆的潮水尚未退去,桥侧加完配重的650T履带吊再次轰鸣,如同某种古老的咒语,召唤着力量。只见巨大的钢桁梁,这凝聚了无数钢铁意志的庞然大物,在吊臂谨慎地牵引下,徐徐位移。那姿态,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举重若轻的从容。日光刺目,钢梁的骨架被照得锃亮,边缘锐利地切割开炽热的空气。
就在那庞然巨构被提升至最高点,即将嵌入它最终归宿的瞬间,令人心颤的一幕发生了——河面上那密布如云的蜻蜓,仿佛被无形的号令骤然唤醒,“嗡”的一声,腾空而起!无数薄翼急速振颤,搅动起细密湍急的气流。它们竟汇成一股碧色的、闪烁着微光的河流,轻盈地掠过水面,又疾速掠过那悬在半空、沉默如山的钢梁巨构!
我慌忙举起相机,取景框中,景象奇异而壮阔:一边是钢的骨架,粗粝、坚硬、棱角分明,是人类雄心刺入天空的利剑;一边是蜻蜓的薄翼,剔透、精巧、脉络如画,是自然亿万载凝练的轻盈诗行。那巨大的钢桁梁在吊索的牵引下悬垂于半空,如同凝固的雷霆,带着沉甸甸的力;而漫天腾起的蜻蜓,则如一阵迅疾的、碧绿的风,轻盈地拂过这钢铁的丛林。它们以微小之躯,竟在这雄浑的工业图景上,瞬时书写出无数道流动的、充满生机的轨迹。
这力与轻的相遇,竟如此和谐地共存于同一片被骄阳炙烤的空气里。我屏住呼吸,指尖微颤,终于在那钢铁与生命短暂交汇的永恒刹那,郑重地按下了快门——镜头深处,钢的骨骼与薄翼的精灵,在光与热的蒸腾中,共同编织成一道跨越天堑的、无声而坚韧的虹桥。
薄翼与钢桁,虽形态各异,却都承托着飞越的梦想。蜻蜓点水,轻盈掠过河面,以渺小之躯连接两岸;钢铁长龙,沉稳扎根大地,以磅礴之力横跨天堑。自然与人工,渺小与宏大,最终都在那通往彼岸的渴望中融为了一体——那便是生灵与造物,在时间与空间的某个交点,共同缔造出的壮丽诗行。